煙花綻放的那一刻

穿過瓷磚鋪成的走廊,一盞盞沒有溫度的大燈,醫(yī)院寂靜無聲,冷得徹骨。正值大年夜，外面鑼鼓喧天,歡天喜地。透過凄暗陰森的病房，一汩汩撕心裂肺,心如刀絞的嚎哭與抽抽噎噎的呢喃時斷時續(xù)。我裹緊了迎著寒風的棉衣,手指情不自禁地在冰冷的掌心搓了幾下,悄悄不安地靠在奶奶的病房外，“我是否要進去？”內心舉棋不定。

房門猝不及防地被我抵開了。我與圍在病床上面色慘白的父母、叔伯面面相覷，他們見著我，愁眉不展的面龐上又攀上了一絲迷惑，大約是在思量我為何在房門外徘徊。這時，奶奶出聲了：“我……我的乖孫女，來……來嘍。”聲如細蠅。我瞧見奶奶那雙曾為我響徹云霄的煙火聲的手扎滿了針孔，懸浮在半空。我的眼眸不覺增添了一抹悲慟，疾步上前握住了奶奶的手。                                   

奶奶模糊不清,如溝壑般的皺紋蔓延上松松垮垮的臉,眼底血絲如蠶繭般交織纏繞,兩鬢斑白映襯著奶奶高高的顴骨,她的丹鳳眼雖因見著我平添了幾束霞光,卻再也沒有為一大家子夾菜時眼底的歡欣愉悅。窗外黑透的天與祥和的夜色重疊,點點晶瑩的繁星漫灑素潔的光輝,好像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溫柔地凝視著河水,哀憐地注視著奶奶?！吧钤貉谥亻T,人比黃花瘦?！贝巴馊A燈初上,紅灼灼的燈籠旋轉著,倒影出斑斑駁駁駁的光點。此刻,家家戶都燈火通明,美酒佳肴,好不快哉!

奶奶就像沒事人那樣叮囑姨伯今后要好好養(yǎng)育子女,勤勤懇懇勞作。調侃我和哥哥以后不要淘氣頑皮,讓父母擔憂操心。其實她要我們孩子們長大后看淡功成名就,反倒是盼望我們一生平安喜樂，心存善念,施援于人。奶奶鼻子插著氧氣管,話語寸步難行,聲音顫抖，我們攥著她的手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奶奶好像如無其事,但我們曉得她生命已經垂危了。我目光冷冷地掃了眼手腕上如電光般疾速旋轉的表，還有五分鐘便是零點了，今年要硬生生地畫上句號了。奶奶病床旁的心電圖輕悄悄的,慢吞吞的,它在殘忍地降成一條直線。在奶奶窺得見天光的最后五分鐘里,她的眼神熾亮了一次,我循著奶奶的眸光望過去,她在看廣闊無垠的天空。奶奶在期待什么呢?她想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看一眼絢爛的煙花嗎?我不清楚奶奶到底喜不喜歡煙花，年少時,我與奶奶常坐在屋臺階上,看爸爸和大伯放煙火，每每在那時，奶奶總是快速地捂住我的耳朵，將我環(huán)抱在懷里，我會在看煙花之余悄悄地探探奶奶，奶奶一直是那樣嘴角含笑，撲閃著眼睛欣賞煙花，可她的肩膀卻是顫抖著的。我猜想,奶奶怕煙花,同時也按捺不住地喜歡著。

零點的煙花炸響了黑幕,像一朵朵秋日的墨菊,瓣瓣美麗嫵媚的花瓣把天空裝點得絢麗多彩。奶奶的人生終是留有遺憾,她只聽見熟悉嘹亮的煙花聲,卻沒趕上瞧一眼璀璨奪目的煙花。奶奶眼眶含淚地駕鶴西去了，我側了側身子,抬頭瞅了瞅鑲嵌那星空的碩大“流星”，不經百感交集,因為那是奶奶最后一次觀賞五彩繽紛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