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塘月
時間:2020-01-22 10:17:00 來源:
吳徐航 著
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出版
“東生說來了一對逃難迷路的年輕夫妻,男的在山上被他安的竹夾夾腫了腳,叫我找?guī)准说囊路鎿Q,我想,他一個懶惰人,連自己的一日三頓飯都懶得弄,哪里會照顧別人,我就跟著過來看看,順便接你們到我家去。想不到竟是你,你們怎么會到這山上的……”蓮花一邊扶住蓮貞一邊擦著眼淚說,其實她還有許多疑問,因為有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場,便頓住了。
“好了,現(xiàn)在更應該去我家了,蓮貞,走吧,到家再換衣服,這個懶蟲連煮飯都不會,走,快背上先生,帶上野兔,一會再去挖幾棵冬筍?!鄙徎ㄒ贿吺帐耙贿叴叽俅蠹?。
“蓮花姐,叫我士生吧,當我和東生一樣看,別叫我先生?!笔可χc蓮花打招呼。
“叫兄弟吧,東生,士生,我們倆的名字都相連,真是有緣分!”東生高興地笑著說。
邢家人是后半夜到深山塢的酒作坊的。等一大家人安頓好歇息的時候,娘舅家的雞都叫了。船只能行到柳鎮(zhèn),娘舅早已雇好了七八輛獨輪車等候在那里,要不這許多女人孩子在大雪天還真不好走呢。朱二娘舅一家比邢家早一天到,二舅媽把吃的用的睡的都給準備好了,這作坊有十幾間屋,經(jīng)安頓兩家人住倒也可以。
邢家大太太第一次對弟媳婦的安排表示了滿意,她難得地對在一旁忙碌的弟媳露出笑臉,夸弟媳頭一天就安排了,要不這一大家人老的小的、男男女女一下子還真沒法子安頓呢。
“不,大姐,也不知道外甥他們住不住得慣,匆忙中也有許多準備不到的,有些還是阿菱幫著提頭的?!敝於钠拮悠剿赜行┡逻@能干的大姑,客氣地回答,“唉,大姐,怎么不見士生外甥?這孩子真有出息,他舅舅說‘我至少每年去一回白龍?zhí)?,就沒想到它的用處,這讀書真有用,我姐姐、姐夫調教出了個好兒子?!?怎么,他又出門去了?”
說到士生,大太太又高興又擔心,當著母親的面夸獎他的兒子是最好的親近,可是士生和蓮貞沒有同來令她不安萬分便又作抱怨,臨出門還走在一起,就等去拿件衣服的一會兒,說是坐送先生們的小船來了,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哪里呢,好什么,還不是叫人操心。
“大姐,不定是哪個先生邀他們呢,這孩子你盡可放心,會應對周全的,你累了歇著吧,阿菱給你沖了湯婆子,這里是士生尋的地方,熟門熟路的明日一準找回來。”二舅媽勸慰說。
邢家劃小船的阿壽照事先計劃的路線一順把幾個先生送回了各自的老家。當把最后一個金大送到金家橋村坊的時候,已是后半夜了,由于金大多年外出賺錢,他的家在村里是數(shù)得上殷實,青磚瓦房四合小院很有氣派。一家之主回來了,金大的兩房兒子媳婦孫兒孫女都起來了,見過禮后一家人到茶遞水、燒水做飯的忙開了。金大端坐在堂前朝南的太師椅上,聽由小輩伺候。
金大醉了。黃芽韭菜炒鴨蛋,烏背鯽魚豬肉嵌,油炸臭豆腐干,筍干菜焐五花肉,還有自家釀的白米酒,這些都是自己最喜愛的家常菜,難為孩子們記得自己的口味。今日的金大先生一改往日的拘謹與斯文,一碗一碗地喝酒,大筷大筷地夾菜,還不時地招呼阿壽喝酒吃菜,金大醉了。
“阿壽,你喝啊,不喝是瞧不起我,呃,我什么人,呃,跟我爭還嫩呢,現(xiàn)在看你們進退去,我怎么了,我老了,我老了也比你強,我一掐,最美的花還不呃、還不香消什么的,呃,阿阿壽,你他媽的怎么不喝了,呃,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呃,我老了嗎,我回來了,回來就是好,這蛋這魚,這臭豆腐干,聞著臭吃著香,別看我老,呃,我還能喝幾大碗哩,別看我老,有你們受的了,風雪交加,有你們受得了,來來來再喝再喝……”
阿壽長年為邢家劃船,看著金大酩酊大醉的神態(tài),不由得一陣難過,別看金大先生平日與主人一般的在里外呼風喚雨,原來心里也有著這般的郁悶,這才是真正的金大,也只有在自己的家里才會這樣的,有家真好,阿壽有些羨慕,自己孤身一人,長年在東家家里,還沒嘗過家的滋味。不過,今日的金大有些特別,剛才在罵誰呢,罵東家,不像,罵兒女,更不像,什么掐花啊,什么風雪有得受啊,是在恨一個人還是在作弄一個人,瞧我多想的,金大先生酒醉了還知道什么,大概是隨口罵出來的,看來我也醉了。想著想著阿壽也睡著了。
阿壽是第二天中午才醒來的。在金家堂前的小木炕床上,阿壽醒來了,一眼看到端坐在太師椅上抽煙的金大,全沒有昨晚上酒醉的神情,而且精神很好,只是眼皮微微有些腫,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醒了,阿壽,趕快起來哉,老酒早已燙好了,吃午飯了!”金大拉長聲調說。
今天的金大與昨晚醉酒時判若兩人,午飯后又親自把阿壽送下小船。
“阿壽,不留你了,太太一定在記掛的,怕夜了水面冰凍,以后有機會再來金家橋,我們兄弟再喝過,告訴太太放心我,也請他們小心,如有轉機通知我,我即刻就去,一路小心!”
阿壽是黃昏后到白龍?zhí)毒谱鞣坏摹?/p>
阿壽是跟隨士生來過白龍?zhí)兜?,熟悉路,把小船泊在離山塢最近河浜的草蓬中,獨自走進山塢。
酒作坊通常議事的一間屋作了臨時居家的廳堂。當阿壽一進門的時候,一屋人的眼睛一齊投向他的身后,弄得阿壽也疑疑惑惑也朝后轉去。
大太太急切地問阿壽怎么不隨二少爺四太太同來,風雪冰凍的他們走不快是嗎?屋里其他人也把疑惑和期盼的眼神移到阿壽臉上。
“什么?二少爺四太太不是隨大船走的嗎?太太您不是讓我送幾個先生嗎?”阿壽莫名其妙了,“誰說二少爺他們坐小船的,我最后一個送到眼鏡先生金大已是后半夜了,打了個瞌睡,沒敢耽擱就趕來了。怎么少爺他們沒隨您一起來嗎?他們是留在家里了嗎?”阿壽也急了。
失散!一個不祥的詞兒跳進了眾人的心里, 戲文里的事發(fā)生在自己親人身上了,一家人面面相覷心里沉甸甸的,老大和老三站起身,士云姐妹急得要哭,兩個孩子在大聲地問:“四婆婆,二叔怎么還不來?”一向鎮(zhèn)定的大太太也急得六神無主了。
等娘舅打發(fā)家里人都回自己屋去后,廳堂里只剩下士龍兄弟和他們的父母還有二娘舅。
“分明是一同出門的,四妹是我讓她去取斗篷的,阿二是我叫他站在臺門外等一會他四嬸的,南江邊分明是那個小要飯的來報信的,說得清清楚楚的,說是他們坐小船走了的,叫我們先走一步,我想有金大在,也不會有事的,怎么到現(xiàn)在竟會不見人呢?是留在家里了嗎?不,不可能的,四妹妹是識大體的,做事不會不管不顧的,可是那個小要飯又是誰差的呢?”大太太一改往日簡明的說話風格,絮絮叨叨地述說起來。
做兄弟的一再勸說大姐別著急,還說即使有事士生也會有辦法的,會平安回來的。
大兒子士龍為安慰老人,打算明早去山外看看,如果路上太平,轉回去一趟。
一直一言不發(fā)的邢老爺,輕輕地敲了敲煙斗,看看著急的老伴,再看看舅佬和兩個兒子說:“急也沒用,兄弟說得對,相信士生會應對碰到的難處的,想來他們也不可能還在家里的,至于報信,昨日如此慌亂場景,聽錯說錯都有可能,明日你們都不要出去,昨天在船上我還隱隱地聽到了槍聲,說不定小鎮(zhèn)已經(jīng)淪陷,過了風頭再探聽消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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