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作協(xié)副主席王劍冰：藏在靖江的絲綢畫繢
更新時間：2020年7月29日 15:36 內容來源：杭州日報
絲綢是促進世界文化交融的紐帶。在工藝美展上，一位老人看到絲綢畫繢的煙雨迷蒙的西湖，驚訝道，哦，這個東西出現(xiàn)了。
一
我來的時候，北方的田野閃現(xiàn)著黃綠的色塊。列車高速駛過，色塊產生出緞面般的感覺。越接近杭州，緞面越有變化，變得水亮光鮮。是的，多水的江南是鋪展在大地上的絲綢。從茅盾的《春蠶》可以看出，這一帶有著植桑養(yǎng)蠶的傳統(tǒng)。在波光滟瀲的杭嘉湖地區(qū)，絲織業(yè)很是發(fā)達，杭州絲綢早就在海上絲綢之路上閃爍異彩。
伴隨絲綢出現(xiàn)的，還有另一種艷麗，那就是“絲綢畫繢”。這是我國最早的視覺平面藝術，是古代滿庭芳華中的耀眼之花�；蛟S一群女子，為了美麗而提起醮有天然色彩的畫筆，將夢幻點畫進絲絲縷縷，而后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種隨意與隨想，在陽光下變成了無與倫比的美妙。說起這個時間，竟然是商周時期。此后多少年，這種絲綢與色彩組成的華貴，成為了宮廷里的專享�！抖佟た脊び洝芳捶从沉水嬂D的色彩理念。不可思議的是，這一人類最早的絲綢繪畫工藝，竟然長時間沒有了聲息，連留存這一技藝的載體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考古曾發(fā)現(xiàn)，色彩斑斕的錦緞，見光的瞬間即化為腐朽。
由于知道了絲綢畫繢的價值與意義，我總是以急迫的目光尋找著。來蕭山的靖江街道，他們說這里就藏著我要找的秘密。尚未到達，我已經將一條街想象出絢爛的景象。
二
在這條街上走，處處見水，安瀾河、靖江河、牛拖灣河、萬千婁河，水將一個空港小鎮(zhèn)貫穿。可以想見，以前這里主要是水運通道，而靖江大部分也是填涂圍墾而來。這里已經成了蕭山機場的溫馨港灣，經常會見到停駐的機組人員與空姐。有一個“空港新天地”，是各地旅客最歡喜的聚居地。
實際上，處于錢塘江南岸的靖江，就是蕭山的一個文明窗口。你看那些村子，甘露村、光明村，無不展現(xiàn)著美麗鄉(xiāng)村、美麗庭院、美好生活的三美景致。光明村最早迎接了錢塘江的第一縷曙光。那一排排整齊的樓宇，一塊塊綠色的田地，格外有一種新生活氣息。唯一的一座茅草房里，坐著一位滿臉堆笑的老人。老人不愿住在孩子家，喜歡原來的草房，村里就幫她照原樣翻新。老人叫周愛仙，八十三了，梳著兩根白辮子。老人說她從六歲起，就跟著母親學紡織。
見到一個“婦女微家”的所在，原來是婦女的“娘家”。里面可以學習各種技藝，包括“蕭山花邊”、“絲綢畫繢”。這里還是調節(jié)疏導站，誰有事情都可以找娘家人。溫暖可親的院墻上，長著一圍的綠色佛甲草，墻根處是紫色的碧冬茄，還有女貞，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
這里的人好客，會給你做傳統(tǒng)的“沙地十碗頭”。這里的人好說，程門立雪的楊時在蕭山做知縣，還有詩人賀知章，都有百姓的好口碑。還有西施姑娘，也是這一帶的，這里有花神節(jié)，有美女山，不定都與她有關。蕭山與諸暨古時同屬一個區(qū)域，那么，西施也是要練習紡紗織錦，或也會絲綢畫繢的手藝。
走過安瀾老街，那里正在打造文化高地，設計策劃就是絲綢畫繢的第五代傳人葉灃儀，她要將藝術理念嵌入自己的家園。
風行千年的絲綢畫繢，已經成為靖江的一張名片。
三
古人的聰慧埋入了荒漠，但文明的記憶深處，仍然星辰閃爍。
葉灃儀手扶著花樹，五月爛漫紛揚。兒時第一次穿月色的衣裙，水樣的滑潤彌漫全身。但她不知道上面還有父母的一絲遺憾。那種遺憾，多少年后會由自己彌補。
時間的曠野，該萌動的早晚要萌動。葉灃儀，什么時候也成為一個走火入魔的女子。她以端莊素雅的姿態(tài)拿起畫筆，在綢布上一點點揮毫。當然，她還要施以染、繡、泥金等多種手段。絲綢的錦溪，葉片與花瓣灑落上去，云朵與鳥語灑落上去，溪水變得繽紛，變得浪漫，變得躁動而狂野。
灃儀的母親王孝琴也在一旁看著，目光里含滿摯愛。這是她和四代傳人葉建明唯一的女兒。曾經的一段歲月，使得經歷了三代的技藝沉寂，有些手法在沉寂中流失。灃儀說父親將整個家業(yè)整個生命都傾注在找尋與探索上，為給這荒蕪的藝術帶來一縷晨曦，他不斷向天借時間。
父親摸索出經驗之后，灃儀的心還在外面飄著。這里是杭州灣，到處都是誘惑。父親多么想要大學生女兒回到靖江，“我大半輩子都在靖江，你即便有諸多不便，也要明白我喜歡靖江，和這個地方一起成長的心血�！�
或許是充滿父女情深的話語，也或許是充滿活力的臨空之城與善美宜居地，葉灃儀回來了。她試著接受那些絲綢，那些顏料。在她幼小的記憶里，還有祖父捉筆操刀的影像，那個時候她尚不明白大人們做什么，但是全家人對于絲綢與顏料的欣愛，她是有感覺的。母親曾講過，父親當初向母親求愛，就送了一件尚欠成熟的絲綢畫繢裙子。母親雖然不懂，卻曉得其中蘊含的深情。后來母親就一直跟著父親學習，給父親打下手。父母畢竟奔六十了，他們希望這接力棒，能傳到女兒手上。父親說，擇一藝，終一生，國內能完成絲綢畫繢七十多道工序的人寥寥無幾，這些工藝要學會，至少要十年。他以前也帶過不少徒弟，卻沒有人能學徹底。
當父親把灃儀帶到樹下去看陽光透亮的葉片，帶到田野去看朝霞氳出的煙靄，并手把手地教她拿起畫筆，靈魂的烈焰，瞬間如迅疾的電閃，宿命的溫暖一下子定格在父女之間。
最初完成絲綢畫繢的人不會想到，兩千年后，會有某種默契與她們相通。葉灃儀像父親一樣，守著寂寞與孤獨，守著執(zhí)著與信念，思羽飛翔，幻象漫漶。春風沉醉的晚上，她為自己的努力與進步而淚流滿面。十年之后，這個長期浸染于藝術、專注于花布而顧不上談愛的女孩，終成為蕭山葉家絲綢畫繢技藝的第五代傳人。
四
看著一塊塊詩意盎然的絲綢畫繢，你能感覺出色彩背后的嫻淑與沉靜，靈異與新穎。品質出于功夫，一塊絲綢畫成一幅畫，竟然需要一兩個月甚至更久。此中會用到直羅、橫羅、花羅，用到素軟緞、回紋緞，用到變三越、卷草紋、蝶花圖各種手法。我看到一些小花在布面上隆起很強的骨感，灃儀說這是先用絲線一點點扎起，上色后再將絲線打開。這可都是十分微小的起伏啊。最難的工藝，還有抽拉吊，在絲綢上打洞，實際上是鏤空，每一個鏤空處都要細密縫合，不能脫線。那些細如小米的孔，該是怎樣的精心。
所有顏料都來自天然。我看到一些綠色和紫色的碎石，這些石子最終要研磨成粉。灃儀說白顏色來自深海貝殼，泥金色用的是深海骨膠。而紫松、黃柏、板欄根、洋蔥、桔子皮，也都能提取染色劑。畫繢還有褪色的一環(huán)，為了需要，要將畫上的顏色消除。褪色也是用一種植物。柜子上金鉑和銀鉑閃著自帶的光芒，它們也是要研粉，而后用海植物粘入畫中。
我看到了一種文化的追光，是的，那追光穿越靖江街道，從兩千年前直到現(xiàn)在。光芒在顏料上閃現(xiàn)，每一種色彩，都是辛勤探索的樂章。光芒在綢布上流淌，每一筆落下，都有思想智慧的沉淀。
絲綢是促進世界文化交融的紐帶。葉灃儀記得，在工藝美展上，一位老人看到絲綢畫繢的煙雨迷蒙的西湖，驚訝道，哦，這個東西出現(xiàn)了。葉灃儀還記得，幾位日本人遠遠地找來，那個同樣喜歡絲織物的民族，發(fā)現(xiàn)失傳的絲綢畫繢出現(xiàn)在中國杭州�，F(xiàn)在，“杭州天緣”的畫繢產品出口日本是免檢的。
東盟會議在中國舉行，元首夫人每人得贈一個絲綢畫繢的手包，手包上的圖案，竟是對方的國花。精美的禮品引來萬分欣愛，絲綢的國度，讓絲綢有了更加絕美的表現(xiàn)力。G20峰會在杭州召開，從事絲綢工藝四十年的葉建明接受邀請，與家人歷時半年完成了“龍喜迎客”的畫繢作品。作為絲綢之鄉(xiāng)的杭州，有了新的擔當。
是的，凝結著民族智慧，于華夏文明譜寫燦爛篇章的絲綢畫繢，會成為絲綢之路的永久光點，也會讓霓裳羽衣的生活帶有更加鮮美的夢想。
作者： 編輯：韓晨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