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蕭山典故 憶先賢故事——佳話篇

人們說起賀知章主要在于他那幾首詩，他的詩豪放曠達(dá)，人稱“詩狂”，一首《回鄉(xiāng)偶書》堪稱千古絕唱，另一首《詠柳》也很有名，歷代寫柳詩無出其右。其實，賀知章還有很多典故佳話：他又喜好交友飲酒，人稱“酒狂”，和李白還有“金龜換酒”的典故；他還擅長草書，酒后書法也是出神入化；他仕途順暢，曾經(jīng)“一日并謝”，一天之中他為兩項升遷向皇上謝恩；他晚年“青門餞行”，榮歸故里，堪稱中國文壇的千古盛事。《舊唐書》《新唐書》均有傳。

一日并謝：賀知章足為學(xué)者光耀

賀知章進(jìn)士出身，以文章知名，在朝廷為官的表兄弟陸象先的引薦下，授官國子四門博士、太常博士。兵部尚書張說任麗正殿修書使時，還上書請求調(diào)他參加《六典》《文纂》的編寫。

“當(dāng)時賢達(dá)皆傾慕之”，賀知章學(xué)富才雄，言論倜儻，頗有名士風(fēng)度，當(dāng)時的賢達(dá)人士都很傾慕他。陸象先也很欣賞這位兄弟的才學(xué)，多次向朝廷舉薦，還曾經(jīng)對別人說：“賀兄言論倜儻，真可謂風(fēng)流之士。吾與子弟離闊，都不思之，一日不見賀兄，則鄙吝生矣?！彼难哉Z中稱贊賀知章言談舉止瀟灑倜儻，他和自己的子弟離別多日，并不怎么思念?？墒侵灰惶觳灰娰R知章，他就覺得自己的學(xué)問跟不上了，馬上變得淺俗鄙陋了?？梢?，陸象先對這位表兄的崇敬之情。

賀知章與越州賀朝萬、齊融，揚(yáng)州張若虛、邢巨，湖州包融等人，都是吳越士人，文辭俊秀，名揚(yáng)京城。這幾位才子的詩文常被世人傳誦，而其中要數(shù)賀知章詩文為最。

賀知章半生為官，一路仕途順暢，職務(wù)不顯要，品級卻不低。他還曾在一天之中得到兩次封賞。開元十三年（725），這一天，賀知章自太常少卿升為禮部侍郎，此時的賀知章已經(jīng)年過六旬，按他的才學(xué)和資歷升任侍郎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任職侍郎的詔令剛剛下達(dá)，賀知章又接到到新的詔令，兼任集賢院學(xué)士?！斑w禮部侍郎，兼集賢院學(xué)士，一日并謝?！蓖惶靸?nèi)，他就為這兩項任命一起向皇上謝恩。這等榮耀，非同一般，引起朝廷上下的注目，同僚們紛紛向他表示祝賀。

當(dāng)時，一起執(zhí)掌政事是源乾曜和張說。源乾曜問張說：“賀知章久有盛名，現(xiàn)在一天內(nèi)兩次加升，真是榮耀之極了。不過，你認(rèn)為，學(xué)士和侍郎，哪一種榮譽(yù)更好呢?”張說認(rèn)真回答：“自皇朝以來，侍郎是選拔出來的精英，沒有威望和才學(xué)是難以擔(dān)任的。然而，侍郎畢竟是官職，并不是圣賢高人所羨慕的。而學(xué)士則需懷圣賢之道、經(jīng)緯之文的人才能勝任。所以，賀知章一身而得二美事，而在二美當(dāng)中，學(xué)士之職實為最美”。

在官本位的古代，張說舍侍郎而取學(xué)士，認(rèn)為學(xué)士更值得尊重和贊美，也屬難得。張說一度是朝廷重臣，賀知章深得他的賞識。賀知章留存不多的詩文里，其中有兩首寫到了他。

這一年，玄宗皇帝到東岳泰山祭天，賀知章隨大臣們一同前往。玄宗皇帝覺得祭天大典，不宜喧鬧，就讓賀知章擬定禮儀。賀知章便進(jìn)言說：“昊天上帝是君位，五方諸帝是臣位，帝號雖同，而君臣異位。陛下應(yīng)該在山上祭祀君位，群臣就在山下祭祀臣位，如此變革，足以垂范于來世?！毙诨实勐犃撕苄牢?，說：“我心里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先聽聽你的意見。”于是，三獻(xiàn)祭禮在山上進(jìn)行，五方諸帝及眾神座祭祀在山下進(jìn)行。

然而，賀知章也因禮儀問題鬧過一個笑話。

不久，岐王去世，朝廷要求禮部選出挽郎。岐王是玄宗皇帝的弟弟李范，以好學(xué)愛才著稱。“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杜甫的詩里就寫到這位岐王。“岐王宅里尋常見”，形容曾經(jīng)很輝煌。

所謂挽郎，就是出殯時扶靈柩、唱挽歌的人。按例挽郎是在公卿至六品官員的子弟中挑選，要求文采出眾、氣質(zhì)良好。挽郎是個體面的角色，被視為“一時之秀彥”，代表著榮耀，也往往會有很好的出路。但是，挽郎數(shù)量是有規(guī)定的，僧多粥少，名額有限，所以，官宦子弟們千方百計要爭取當(dāng)挽郎。

結(jié)果，賀知章在遴選挽郎這件事上，取舍欠妥當(dāng)，輿論大嘩。

于是，一些落選的官宦子弟圍到禮部大門外，“喧訴盈庭”，討要說法。他們大聲喧鬧，氣勢洶洶。賀知章不敢出門對話，這些都是官宦子弟，又不敢命人驅(qū)趕。見勢不妙，他趕緊命人關(guān)上了大門。

然而，門外一直群情激憤，人越圍越多，水泄不通，場面不可控制。

事態(tài)還得平息，又不能得罪他們，情急之中，賀知章看到屋檐下有一個梯子，他讓人在墻頭架好梯子，自己顫顫巍巍扶梯登上圍墻，探出頭去，苦口婆心地向大家解釋。

可是，賀知章趴在墻頭費(fèi)盡了口舌，大家并不滿意，沒有退去的意思，依舊七嘴八舌，吵嚷不已。這時候的賀知章已經(jīng)筋疲力盡，他頭昏腦漲中說了句意在安撫大家的話：“諸君且散，見說寧王亦甚慘淡矣?！睂幫跏切诨实鄣母绺缋顟棧R知章言下之意是說寧王也快不行了，大家先回去，機(jī)會馬上就有了。

一個掌管宮廷禮儀的禮部侍郎，這么狼狽地趴在墻頭對話，已是大失體統(tǒng)，又說出了如此不合時宜的話來，讓圍觀的人們無不目瞪口呆，匪夷所思。

由此，這件事被人們笑話。不久，賀知章的職務(wù)由禮部侍郎改任為了工部侍郎。

金龜換酒：賀知章是李白的伯樂

李白是唐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被譽(yù)為“詩仙”。他是我們從小到大課本上的常客，歷史書說他“以激情和浪漫著稱”，“達(dá)到盛唐詩歌藝術(shù)的巔峰”。

然而，天寶元年（742），這時的李白名氣還沒那么大，人們還不很了解他。而這時候的賀知章任職太子賓客、秘書監(jiān)，他作為當(dāng)朝太子的老師，深受玄宗皇帝的器重。還有，他在文壇上的影響力不小。

這一年，李白來到了京城。兩人偶然相識于長安紫極宮。

其時，賀知章年逾八十，鶴發(fā)童顏，白須垂胸，一副野鶴閑云、飄飄欲仙之態(tài)。而李白同樣也仙風(fēng)道骨，氣宇軒昂，超凡脫俗，頗寓仙風(fēng)。兩人一碰面，忍不住都在心里互相贊嘆。兩人攀談起來，很是投機(jī)，可謂一見如故，于是干脆就近找了一家酒店，進(jìn)去擺酒敘話。

賀知章很早就讀到過李白的詩，對他的詩才十分佩服，就樂呵呵地問：“年輕人，近來有沒有什么新作品給老夫欣賞欣賞？”其時，李白也已經(jīng)年過四十，但在賀知章眼里當(dāng)然還是個小年輕。能夠得到賀老的指點(diǎn)，李白當(dāng)然求之不得。

于是，李白高興地拿出自己一篇新作，恭恭敬敬地請這位詩壇前輩過目。這是一篇《蜀道難》，是李白的代表作品。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賀知章“讀未竟，稱賞者數(shù)四”！

“莫非是仙人下凡？”賀知章為詩里面奇特的想象、不凡的構(gòu)思震驚。他望著李白，大加贊嘆，詩逢知己，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把李白贊為了“謫仙人”。李白后被稱為“詩仙”就是由此而來。

在酒店里，兩人只顧著交談，當(dāng)?shù)晷《硪棋X時，兩人一摸口袋，卻發(fā)現(xiàn)都沒有帶錢。賀知章略一思索，有了，順手去解隨身佩戴的那個金龜，要當(dāng)作酒錢。

李白是見過世面的，認(rèn)得此物，這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佩戴，那是一種地位的象征。標(biāo)志官員品級的物品居然換酒喝了？要是被皇帝知道了，是要治罪的。

所以，看賀知章真要拿金龜換酒，李白緊張起來，急忙阻攔說：“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這可是朝廷發(fā)給您的飾品，怎么能拿來換酒呢？”

酒逢知己，千杯不夠。賀知章豁達(dá)率性，看淡仕途，怎么會在意腰間的“金龜”呢？他仰面大笑說：“這算不了什么！今天我們一老一小有緣，一定要喝個痛快！區(qū)區(qū)一個金龜，何足掛齒??！”賀知章毫不猶豫地解下了“金龜”，遞給店小二。

兩人都很能詩，李白是“詩仙”，而賀知章人稱“詩狂”；兩位也都很能喝，李白是“天子呼來不上船”的“酒仙”，而賀知章也人稱“酒狂”。兩人可謂意氣相投，相見恨晚，酒逢知己千杯少，于是一邊談?wù)撛娢?，一邊品嘗美酒，開懷暢飲，一醉方休。

這一年，賀知章八十四歲，李白四十二歲，雖然年齡相差四十二歲，但共同的志趣愛好、秉性氣質(zhì)，打破了年齡的差異、地位的界限，成為忘年交。

“金龜換酒”后來成為一個典故，形容性格豪放，為人豁達(dá)，傾心相交，恣情縱酒。

賀知章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朝野上下很敬重。他對李白的稱譽(yù)褒獎，引起世人對于李白的關(guān)注。賀知章也向玄宗皇帝推薦了李白。玄宗皇帝對李白也十分重視，讓他留在身邊做翰林供奉。自此，李白開始名聲漸大。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要知道，李白遠(yuǎn)游天下期間，拜訪高官名士，也受了不少冷遇，甚至吃閉門羹。所以，賀知章就是一個伯樂，發(fā)掘了李白這個“詩仙”。

賀知章還與李白、李適之、李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這些人意氣相投，經(jīng)常飲酒賦詩，合稱“飲中八仙”。金庸還把這“八仙”寫進(jìn)了他的小說當(dāng)中，《神雕俠侶》里就引用了“飲中八仙歌”，一位武林高手還用毛筆作兵器，在空中橫書斜釣出招制敵，凌空寫的正是“草圣”張旭的《自言帖》。

賀知章也擅長草書，醉后寫作詩文，文不加點(diǎn)，而卓然可觀。

李白斗酒詩百篇，賀知章則是酒后書法出神入化。于是，有些索要賀知章書法的人就千方百計找機(jī)會，一等賀知章出門喝酒，他們就拿著紙張筆墨，一路跟隨著他，只等他喝醉了就把筆遞過去。賀知章喝得醉醺醺地，也不拒絕，揮毫題寫。每張不過十幾個字，人們都當(dāng)作寶貝收藏起來，流傳后世。

李白一身傲骨，天子呼來不上船，而對賀知章很是敬重。兩人關(guān)系密切，情誼深厚。

賀知章回鄉(xiāng)后，李白也曾來到越地探訪，但賀知章早已去世了。

“長安一相見，呼我謫仙人”“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币股钊遂o，在“金龜換酒”的酒店里，李白對著美酒，想著文采風(fēng)流的忘年交賀知章。當(dāng)年賀知章對自己是如何的賞識，他也好酒，八仙們一起交游豪飲，真是人生快事?？扇缃裰皇Ｏ伦约涸讵?dú)飲，物是人非，“悵然有懷”。

后來，金龜換酒的典故廣為流傳，也成為唐詩中最感人的故事。

青門餞行：賀知章回鄉(xiāng)時的榮耀

賀知章晚年還有一件堪稱中國文壇的千古盛事，那就是“青門餞行”，榮歸故里。

天寶二年（743），賀知章已經(jīng)八十五歲，有一天他突然生病了，神思恍惚，在床上一連躺了好幾天，昏昏沉沉，夢游天宮。醒來后，他覺得自己老了，已是風(fēng)燭殘年，可能不久于人世，就產(chǎn)生了落葉歸根的想法。于是，他上書玄宗皇帝，求還鄉(xiāng)里。玄宗皇帝很是舍不得，然而念他年事已高，還是同意了，還命太子及百官到長安東門外為他餞行。

這樣盛大的送別安排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玄宗皇帝這么厚愛，賀知章感激得老淚縱橫，于是又上奏表示感謝。玄宗皇帝又親自手詔，寫道：“卿儒才舊業(yè)，德著老成，方欲乞言，以光東序，而乃高蹈世表，歸心妙門，雖雅意難違，良深耿嘆。眷言離祖，是用贈詩，宜保松喬，慎行李也。兒子等常所執(zhí)經(jīng)，故令親別，尊師之義，何以謝焉?！毙诨实塾株P(guān)心了一下賀知章的家人情況，特命他的兒子典設(shè)郎賀曾改任為會稽郡司馬，以便奉養(yǎng)父親。

天寶三年（744）的正月初五，賀知章啟程還鄉(xiāng)。按照玄宗皇帝要求，六卿庶尹大夫等文武臣僚，供帳青門，設(shè)宴餞行。太子也親臨青門，拜別自己的老師。這個儀式上，唐玄宗沒有到場，而有詩相贈，詩里寫道：“遺榮期入道，辭老竟抽簪。豈不惜賢達(dá)，其如高尚心。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獨(dú)有青門餞，群僚悵別深?！鼻嚅T的餞行酒宴上，群僚們惆悵送別情意深深。

一首詩還不夠表達(dá)玄宗皇帝的情誼，他又寫了一首：“筵開百壺餞，詔許二疏歸。仙記題金篆，朝章拔羽衣。悄然承睿藻，行路滿光輝?！彼隗垩缟洗蜷_美酒餞別賀知章，祝愿他一路灑滿光輝。

玄宗皇帝還在詩前寫了一篇長序，贊頌賀知章不慕榮華、掛冠歸鄉(xiāng)的美德。

玄宗皇帝的詩給賀知章帶來了無比榮耀，官員文人們也紛紛寫下了詩文，以敘別情，一個個情真意切。后來，這些詩文編成一卷，玄宗皇帝又為這本詩集寫了序。

悠悠此別，不覺流涕。送行的人們當(dāng)中有太子、有文武官員、有文壇上的領(lǐng)袖人物，李白也在其中?！肮浯蠓?，觀者如堵，皆曰賢才也”。臨別之際，人們依依不舍，唏噓感嘆，一一向賀知章道著保重?？v然平日里開朗狂放、灑脫不羈，此時的賀知章也是深受感動，老淚不能抑制。

“回看紫綬若輕塵，遠(yuǎn)別青門嗟故人?！别T行儀式結(jié)束后，賀知章顫顫巍巍地向太子和同僚們作別，踏上回鄉(xiāng)的歸途。

這就是賀知章“青門餞行”的故事。如此隆重的送行，可謂榮耀之極。

古代送行場景很多，這么高規(guī)格的可不多?！盁o令二疏，獨(dú)光漢冊”，玄宗皇帝說的是漢朝“二疏辭官”的典故?！岸琛笔侵笣h代的疏廣、疏受叔侄，他們一個為太傅，一個為少傅，叔侄二人并為太子師傅，人以為榮。一天，疏廣對疏受說：“我聽說‘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現(xiàn)在我們官居高位，功成名就了，‘功遂身通，天之道也’，不如我們叔侄二人一起告老回鄉(xiāng)，以終天年吧！”于是，二人上疏請求辭官，皇帝看他們年紀(jì)的確很大了，就準(zhǔn)許了，賞賜黃金二十斤，太子也送了黃金五十斤?！肮浯蠓蚬嗜艘刈釉O(shè)祖道，供張東都門外，送者車數(shù)百輛，辭決而去。”臨行時，許多官員、朋友、同鄉(xiāng)都來相送，觀看的路人無不稱贊：“賢哉二大夫！”

二疏典故，傳為美談?！盁o令二疏，獨(dú)光漢冊”，玄宗皇帝是說太子群臣“青門餞行”送賀知章歸鄉(xiāng)，其盛勢超過了疏廣、疏受叔侄的送行場面，日后定會傳為佳話。

就這樣，賀知章滿載著玄宗皇帝、太子以及文武同僚的祝福，回到了故鄉(xiāng)。

然而，賀知章一貫平易樸實，器識夷淡。雖然，在京城的青門餞行榮極一時，可是，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賀知章沒有像其他官員那樣衣錦還鄉(xiāng)，聲勢赫赫。他沒有高頭大馬，沒有仆人隨從。所以，他這位“客人”的到來引得村里的孩子們紛紛圍觀，還笑著問他是從哪里來？

少小離家，八十始?xì)w。年華易逝，落葉歸根。賀知章無限感慨，寫下了《回鄉(xiāng)偶書》這首詩，其中第一首是：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這短短二十八個字，以至簡的語言抒寫出了至深的情感，一千多年來老幼吟誦，流傳不衰。